第一章

　　不管她情不情愿，在姑姑的手里，她还是象小孩似地被提进了卫生间，姑姑脱去自己身上的衣服，打开淋浴器的开关，就将带着较大冲力和温热水柱的喷水头向她身上喷去，从头至脚地给她清洗了起来。虽然，在狭小的空间，稍时便雾气弥漫，但她还是感觉到姑姑轻柔地抚摸着她身上的鞭痕时，双手在微微地颤抖，眼里在流淌着泪水，可姑姑却什么也没问，什么也没说。

　　洗完了澡，姑姑又从上到下地为她沾干了身子，妈妈从里屋抱出了一套崭新的衣服和拖鞋，姑姑看了妈妈一眼，有些不忍地：“嫂子，这几天给她穿这么好也会弄脏的。”

　　“小妹，只要能让她改好，我和你哥就是倾家荡产也值得呀。”妈妈说到这里，又哭了：“她成这个样子，比剐我们身上的肉还痛啊……”

　　姑姑也又流下了泪，面对家人的关怀与宽容，极度的羞愧与委屈一古脑儿涌上婷芳的心头，她再也忍不住地一把上前抱着妈妈又大哭了起来：“妈妈……”

　　俗话说，三个女人一出戏，而这场戏却是用悲切的哭声和心灵的痛苦在汇演。

　　很久很久，姑姑和妈妈才将新衣一样一样地为她穿在身上。这时，姑姑问她想不想吃点啥，她摇摇头，姑姑便向妈妈递了个眼色，妈妈迟疑了一下，还是断然走进了内室，不一会儿，就双手背在身后走了出来。几乎还没等她明白是怎么回事，姑姑就已从妈妈手中拿过一根又宽又长的布带绳套在了她的身上。

　　“啊，妈妈，不要呀，不要呀……妈妈。”回过神来的她惊骇地望着妈妈哭喊着，她看见妈妈双手捂着脸背转了身子，就又扭过头用力挣扎着用祈求的目光望着姑姑哭叫喊道：“姑姑，姑姑，求求你，不要绑我，我听话呀，不要呀不要，姑姑啊……”

　　姑姑狠下心来还是没有让步，眼泪汪汪地将头扭到了一边，但双手却仍熟练地在她身上圈绕着带子：“孩子，孩子，你别叫，你越叫我们心里越难受呀，啊，忍着点，从现在开始，我和你妈妈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着你，你要吃要喝就吱一声，要心里慌闷了，就让我和妈妈陪你说说话、聊聊天、讲讲故事啥的，等你好一点了呀，爷爷奶奶、舅舅、舅妈，还有你大姑、二姑和你姑父，他们都要来看我们婷婷，陪你说说话，就连你在四川工作这好些年没回来过的二叔二妈，这次也要专程回来看你。孩子，你看大家多爱你，多关心你呀，你可别辜负了大家的一片期望啊，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。”

　　姑姑在说话间就把她结结实实地绑好了，她虽然有些对抗情绪，但姑姑所提及到的那些亲人还是让她近乎麻木的神经跳动了好几下，内心产生了些许亲切和温暖的感觉，那一张张曾经熟悉的面容或模糊或清晰地，不时闪现在她的脑海。然而此时，她的目光又紧紧跟随着姑姑和妈妈，见她们走进了她在家时所住的房间。尽管明知那里面没有什么可以对她构成威胁，但她还是将一双惊惶不安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洞开的房门。

　　稍时，姑姑就出来了，手里提着那张绿颜色的高低单人钢丝床床架和床身。这不由得让她又想起了这张曾陪伴她走过无数个有幸福、也有痛苦，有快乐也有悲伤的日日夜夜的小床，妈妈抱来了褥子、棉絮、床单、枕头和被子，姑姑熟练地架好床就铺了起来，妈妈则一趟又一趟地从屋里将东西抱出来递给姑姑。

　　片刻，那身她曾躺过无数次的小床就又象她临走前一样地打理好了，只不过，不是放在原来她住的那间小房里，而是放在显然是早已规划好的客厅。

　　这张床是她读高一时，爸爸专门为她买的，那床天蓝色的被子里，不知曾经留下了她多少浸染着梦幻的泪水，那软棉棉的枕头上，也不知曾经留下了她多少花一般灿烂的美梦，她心里感到有点热热乎乎的，是对家庭亲情的眷恋，还是对过去温馨美好生活的怀念，抑或是几天来奔波惊吓的疲惫，她也说不清。总之，她真想躺在那小床上面了。

　　“叮咚，叮咚”。

　　门外响起的门铃又打断了她时隐时现的回想，现在对婷芳来讲，任何外来的动静都让她格外敏感。她刹那间，又变得惊惶起来，两只眼睛紧紧盯着走向门去的姑姑，心里又猜想，估摸到可不是公安局来抓她吧，转念又一想姑姑是警察可以保护她，又想如果是姑姑单位的人来找她就好了，姑姑就会走掉了，那就太好了，走了我就可以设法跑出去找马小川搞烟了。

　　一想到烟，她立即就又感到心急火燎如猫抓心似地坐卧不安起来，小丽的意外死亡让她神经高度紧张，竟一直忘了自己今天还没有过瘾，而且一旦想起前两天都没有补充这种“能量”时，心里顿然觉得更加慌神，那种象小虫啃噬着骨头的感觉，一阵高过一阵，心慌气短再加上眼见姑姑到了门口，但却连门都没开，只是不知谁从外面塞进来一盒录像带，姑姑接过拿在手中走回来，放在电视机下面的录像机上面。一下子，婷芳便更感到异常的烦躁，直想大吼大叫了。

　　“讨厌，我恨死你们了。”婷芳的眼神渐渐有点迷离恍惚，她在对嗜吸白色粉末的极度渴望中，心里暗暗恨起姑姑来了，恨她无情地把自己绑起来，恨她多管闲事来烦自己，恨她剥夺了自己的自由。她不想要任何人来烦她，自己死不死都与他们所有的人不相干。对那白粉依恋的情感战胜了她先前稍微平和一点的心态。于是，她狂躁地在心中痛骂着姑姑，在难以忍耐的焦躁情绪缠绕下，她的身子不寒而栗地抖了抖。

　　“婷婷，不舒服吗？来，快躺下歇歇。”

　　姑姑转过身，看见她那一如蜡像般苍白的面庞，迎着她仇恨的目光走了过来，轻轻地想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，妈妈也闻声走过来了。

　　“不，滚开！我不要你们烦我，快放开我，我讨厌你们，我恨你们！”她在心里凶狠狠地骂着，竭力挣扎着不想让姑姑碰她的身子，可她虚弱的身体根本办不到，姑姑一伸手还是抱住了她。但就在此刻，她感觉一阵恶心，肠胃一翻，身不由己地把口一张，一股又臭又腥的黄水就喷吐在了姑姑的脸上和身上，同时，她的鼻涕和眼泪也开始不争气地止也止不住地淌了出来。

　　“你……”刚刚走近的妈妈恼怒地盯着她。

　　“嫂子，不能这样。”姑姑急切地喊了一声，便吃力地把婷芳抱在了床上躺着。

　　妈妈的眼神顿时又变得柔和了，她轻轻地走到床边坐下，掏出手巾给婷芳擦试着脸上不断涌出的泪水和鼻涕。姑姑则起身去冲洗去了，但这一切对婷芳来说都不重要，她懒得去关心，也无力去注意。

　　一会儿，姑姑便匆匆拿着一只塑料盆走到床前，放在靠枕头方向的地上，又将一根温热的湿毛巾递给了妈妈，妈妈便立即扔掉手里早已无法再用的小手巾，用大毛巾为她擦试了起来。这一下可好多了，只几下就擦干了婷芳脸上的污渍，趁新的眼泪和鼻涕还淌得不多时，妈妈心疼而怜爱地看着她，伸出温暖而柔软的手，轻轻为她擦着眼眶的泪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