枭臣

更俗

历史军事

某国X市,著名的华人聚居区,城市居民99%都是华人。
天宁寺外的柏油路在路灯下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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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五章 阳信故人

枭臣 by 更俗

2023-4-22 11:45

  越永兴二年,过了五月,山野里碧草如茵,繁花锦簇,六个马客沿着大道往临淄城方向而行。然而在这繁花锦簇时节,远近残破的村落以及道侧骨瘦如柴的民众,令人触目惊心,深感山河破碎,世道维艰。
  那六个马客,一人居前,五人稍落在后面。
  落在后面的五个精壮汉子,都穿着褐色皮甲,背负拓木大弓、箭袋,厚鞘大刀绑在马鞍两侧,紧绷的脸神情严肃而夹有些许的不忿,一路行来也不言语。
  为首之人在这春暮夏初,地气回暖的时节,裹着深灰色的大氅,引人瞩目。但看他骑着一匹背鬃如焰的红鬃骏马,风帽兜住半张脸,鼻翼有一道很深的疤痕斜斜的划过半张脸,手兜着缰绳,抬头看向远方,除了连绵起伏的丘陵,还是看不到临淄城的影子。
  这六人正策马缓行,西面有马蹄声传来,从一座低矮的山岭缺口里缓缓驰出一队骑兵。这队骑兵看装束像是青州军,地里的农人也不甚注意,看到有兵将过来,只是远远的避开,但在大道缓行的六个马客却勒住缰绳,看向从岭口行来的那队骑兵。
  顾悟尘、顾嗣元父子主持青州军政,治军也严,这队骑兵共有十三人,有大道不走,偏要踩田踏野从侧翼过来,田里的农人只当是军卒跋扈,马客却起了疑心。
  去年入冬,数万胡骑渡河南下,将临淄、青州境内摧残了个遍,虽说主要城池守住,但民生受害甚重。加上地方为保河淮防线,频加重税,时逢河淮旱情严重,民众是越发的难以唯计生计。乱兵溃卒,饥民迫反,加上青州、临淄以及到西边的济南、泰安等府县境内的山岳相接,以致山东境内在胡兵退去,乱民、山贼、马匪像春后韭菜一般冒出来,以致小股的胡骑渗透进来,也如入无人之境。在荒野遇到小股的兵马掠道,马客怎么会放松警惕?
  那队骑兵且行且近,行到三百步开发,队形展开如锥,两翼的人已经将骑弓取下来,手搭在箭袋上,做出的正是要攻击的势态。再细看那队骑兵,虽说装束绝像青州军,但金属兜鍪下露出的两鬃没有发茬子。
  “胡狗!”
  那六名马客确认接近来的这队骑兵是渗透进来的燕胡游哨所扮,迅速下马,聚集将独臂一人护在当中,将背负的拓木大弓解下,未待谁发令,“嗖嗖嗖”数支利箭就朝踏马冲来的骑队射去。
  马客背负的拓木大弓,是强步弓,能射杀一百五十步之外,马客射术也极佳。那队骑兵冲到百步处,这边便已有十支箭射出,集中攒射当前居中的两骑,无一落在空处。两匹马当场即给射杀,悲鸣着撞地而倒,马背上的骑兵也摔落在地。
  这队骑兵才识得这数名马客的厉害,虽然还有百余步就能冲杀到近前,但百余步足够让这数名马客每人再多射出两三箭。
  在强力步弓面前,骑弓吃亏太大,而且接近百步以内,皮甲就无法再有限防护步弓的射杀,这队骑兵迅速将摔落在地的同伙拉上马,不敢硬冲,立即散作两队,往两翼展开,拉开跟马客的距离。
  却是这当儿,数支利箭快如流星,舍马取人,当即射落一人,另有三名胡骑肩背挂箭随众远远的逃开。
  胡骑马快,又擅骑术,两骑打旋驰回,伏身将中箭落马的那人拉上马,便远驰而走,留下两匹倒地还在挣扎悲鸣的垂死战马与数滩血迹。
  马客没有追击之意,也将射入马身的十数箭拔出来,擦干血迹放在箭袋,就收拾行装匆匆上路了。
  远近农人、饥民在经历最初的惊惶之后,围过来抢中箭倒毙的马肉。人越聚越多,没有刀子,便用手去撕扯,也有人为多抢一块马肉而厮打成一团,场面混乱不堪。
  过了许久,才有百余地方兵丁闻讯从东边的大道赶来,为首的中年人穿着青色官袍,骑着一头青鬃大马。兵卒将饥民赶走,中年官员看着地上只剩下两具血淋淋的马骸骨架子,久久不语。
  一名小校问询过路人,过来禀报:“杀退胡兵的,是六个路过的马客,有一人断了左臂,想必就是楚将军他们……”
当世断臂的武人不多,青州境内犹有,问清楚相貌,便能大体猜到是谁刚才经过这边,将胡骑逐走。
  中年官员带着几名扈从骑马往南追赶。好在马客赶路也不匆忙,追上时,马客在恒台驿铺前下马,正打算在这里落脚宿夜。
  “楚将军!”
  独臂马客转过身来,看到骑马赶来的中年官员,将马儿交给随从,迎上去行礼道:“程大人怎么在这里?”
  “你路过广饶而不入城,倒反过来问我为何在这里?”程唯远反问道。
  楚铮也不为自己辩解,只是道歉道:“楚铮失礼了……”
  “也不怪你,张大人替你辩说了几句,就挨了顾青州一通训斥,你不来广饶,是怕牵累我吧?”程唯远说道。
  楚铮苦涩一笑,说道:“楚铮当年蒙张大人、程大人收留,曾立誓有生之年,不弃阳信而去,今日有违前誓离开阳信,甚至不得不将都督的墓舍孤零零的落在朱龙山头,实在无面目见故人……”
  程唯远摇头而叹,拉着楚铮往驿铺里走。
  这处驿铺在年初时给胡骑攻破过,三十多驿卒都屠杀一尽,屋舍也给纵火烧毁。这里是进临淄的要紧隘口,边上又有一座恒台大镇。二月下旬胡兵退去,军司就紧要拨了银子修复这处驿铺,又派驻了一哨将卒驻守。才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过去,驿铺新修过,还处处可见劫后的残迹。
  驿丞晓得广饶知县程唯远与刚去职离任的阳信校尉楚铮在这里宿夜,不敢怠慢,赶紧安排了一处安静的独院,送上酒菜。
  “楚将军离开青州,要去淮东吗?”程唯远问道。
  “顾家父子本就存有疑心,我要是投奔淮东,张大人与程大人你们在青州的处境只怕更难。”楚铮摇头说道:“我打算回一趟江西老家——以往不敢回去,怕牵累家人,如今新帝登位,前事也无人追问,先回去看看再作打算。”
  楚铮以往是陆敬严的亲卫营指挥,陆敬严死于济南战事,亲卫独存论律是要给追罪问斩的。在阳信战事之后,楚铮得张晋贤、程唯远等人庇护,留在阳信定居,但也没敢跟江西老家的妻儿父母联络。
  其后数年,战事频繁,楚铮也无暇将家小迁到阳信,想如今阳信已成抵抗燕胡的前线,心里也是侥幸。
  张晋贤名义上出任青州制置使司左长史,位在赵勤民之上,实际上已经给架空,程唯远也从阳信给调到广饶任知县,楚铮只是顾氏父子清除阳信系官员的最后一枚要给扫地出门的棋子。更何况在青州防御事务上,楚铮屡屡跟顾氏父子起冲突,五月初给抓住一个纰漏剥夺将职,已经不能令人惊讶。
  “淮东如今在浙东大兴战事,你去淮东能有报效朝廷的好前程,不要顾虑我跟张大人。”程唯远说道:“我与张大人虽说不受侍见,但毕竟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,顾青州虽不待见我们,也不能奈我们何?”
  “阳信的形势凶险得很,胡狗在燕南的兵马,二月虽撤兵,但一直聚集在朱龙河下游,胡狗很可能弃平原、济南而先攻青州——淮东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。”楚铮说道:“阳信的丁户要赶紧往南撤,不能拖下去。”
  “说起来简单,但数十万人怎么撤?”程唯远苦笑问道:“许是形势没那么坏。”
  青州防务以临淄为重心,将临淄以北地区的人口都南撤,形成大纵深的缓冲区——这是淮东极力提倡的河淮东线防御方案。但这个方案不仅江宁那边不接受,青州这边除了极少数人认同外,大多数人都不认同。
  但是张晋贤、程唯远等跟淮东关系亲近的官员,也十分的犹豫。
  对于普通民众来说,很少会有人去考虑什么大局,弃土南撤,不要说士子清流了,便是贩夫走卒也会破口大骂官兵无能,无胆与敌作战。
  再者数十万人背井离乡,迁到临淄以南,怎么安置?会对临淄以南的诸县造成怎样的混乱?这都是必须要考虑的事情。
  比起守住朱龙河沿岸,将数十万人南撤是个艰难得多的方案,各方面的阻力都非常的大,不是说做就能做的,非要一个极端强势的人物,才能将这桩事顺利推进下去。
  从内心深处,张晋贤、程唯远等人也是希望能守住朱龙河一线的。而且此前所经历的战事经验,也让他们内心深处存有依城击退燕胡兵马的幻想,这就从根本上造成他们在防御方案选择上立场不坚定——这点并不会因为与淮东的关系亲近而改变,毕竟谁都有自己的看法。
  楚铮是从东闽十年战事里成长起来的将领,经历的战事远要比张晋贤、程唯远甚至顾嗣元等人经历的要残酷血腥得多,所以他是青州军中少数坚定拥护淮东方案的将领,即使不因跟淮东的关系而给猜忌,在青州军里也会受到排斥。
  程唯远又说道:“守阳信已经定局,无法更改了,当然其中的凶险也是有的,所以我跟张大人合计着,还是希望你能去淮东……”


卷九 逐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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